第A10版:月光城

桂花香

  中秋临近,院里的两株桂花树中老的那株,蓬蓬勃勃张开花房,银光闪亮,香气四溢;幼的一株还在枝头打苞幻梦。
  母亲就像那棵老桂花,总是比我们早起,总是在忙碌着……我遐想的时候,妹妹从老家打电话说,母亲右眼病加重,医生要求到安庆检查。
  九十分钟后,我见到母亲,她正靠床打点滴,忧心忡忡说:千万不能象你奶奶那样青光瞎哟!我说,怎么会,你那样照顾奶奶,她保佑你呀!母亲浅笑着,唉,又耽误你们了,医生非得家人陪。傍晚我接上母亲回潜山,次日一早就启程去安庆医院检查。很少和我这么挨着坐,母亲在车内显得有些兴奋,说黄豆打了多少,说芝麻和辣椒又收了多少……我立刻明白,又是劳累过度让眼疾加重了。
  到医院挂专家号时,陆续有人在刷卡排号,我也模仿尝试着,总不成功,原来把自助机上别人遗落的就诊卡拿来了。我急忙下楼查找,导医台的服务生很热情,帮我找到了。我回来时,妻把我装着证件的小包重重地压到我的手上,说是我丢在座椅里,让邻座拾到了,包里钱不多,证件不少,是个黝黑脸孔的老人拾到的,我向他致谢,母亲也连忙对黑脸老人说,你是个好人哪!“出门看病不容易哟,我是村干陪着来的!”黝黑老人附和着,很得意。原来他是五保户,此刻和母亲一样,享受着陪护的待遇。
  终于叫到母亲的号了。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抱着棒槌大的双胞胎婴儿急匆匆往里闯,母亲侧身让了,那对婴儿三个月不睁眼,初为父母者的急迫,母亲心知,乐意让先。医生叮嘱,婴儿太小看不了,过段时间再来。母亲也很忧心地看了婴儿一眼,欲言又止。
  医生重新为母亲拍了片子,做了电肌理,排除了外伤、白内障和青光眼。医生说的话,母亲听懂了,她就怕青光眼。我的奶奶就是青光眼,一觉失明,卧床十年,母亲服伺十年,直到奶奶安详地活到九十二岁逝世。
  出了眼科门诊,母亲仍惦记着双胞胎婴儿,喃喃自语:千万莫有毛病哟。我知道母亲惦念的缘由。在1970年代,她听过上海医疗队关于接生的培训,依样画葫芦接生一百多婴儿,竟然平顺得很。她从不收产妇的钱,拒绝不了的,“洗三遭”又塞在襁褓里还人家,让她久久不安的是曾收了浙江放蜂人的两罐桂花蜜。
  中午,在医院后门的饭店,妻点了回锅肉、炒肉丝、青菜、猪肝汤,七十八元钱,我们只吃下一半,她俩异口同声要打包,老板很高兴:不糟贱,好!妻子说,是分量给多了,后悔吧?他说:不,一看你们就是退休佬,我不心疼你的钱,心动你们的“孝”。
  母亲放下了心中的包袱,就急着回到妹妹的出租屋。屋子边上早有三个陪读女人等在那里,焦急打听母亲复查的情况,还带来鸡蛋、水果看望她。母亲心里是欢愉的,她并不是贪图便宜。那几个陪读的妇人因为生病或是家里有急事,妹妹常常帮她们照顾小孩,她们投桃报李,把感激表达在我母亲身上。我还想起了一件旧事:有位江西籍的妇女,在一个傍晚到我家门坎前要水喝,母亲看出她有些不对劲,待她喝过吃过后,留她住下来,这位妇女本欲逃婚,母亲陪着嘤嘤哭泣了两夜,她慢慢解开了疙瘩,第三天穿上被母亲洗干净的衣服自己回家了。她来过感谢信,我念给母亲听,知道她叫桂花,家里是个培育大苗的专业户,信上说,她每年都送一些桂花树苗到庙宇,让桂花香气弥漫周边,也算报答母亲当初的劝度安慰。母亲自觉救了一个家庭的努力又开出了花儿,脸上也开了花。
  母亲总会时时说起“菩萨和天”,其实说的就是积善行孝。一位乡下老人,说不出大道理,但说得实在,也做得实在。她就像桂花花房中的一粒艳香,把最质朴的生活态度呈现得香美无比,浩渺无际。董本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