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12版:月光城

在“三国两荣”朋友圈里如坐春风


  “朋友圈”不是新鲜事儿,自古有之,文人也不例外。苏轼就有个朋友圈,圈中有苏辙、黄庭坚、秦观、晁补之、张耒、陈师道、李廌等,他们把酒临风,吟诗作赋,亦师亦友。明末清初,年轻的方以智也有个朋友圈,他们中有方文、孙临、吴道凝、方子耀、方其义等,谈史论道,习武论文,评点时弊。
  我三生有幸,现忝入桐城“三国两荣”朋友圈。
  “三国两荣”者,乃小宴游乐之戏言也。即桐城文坛艺苑之张泽国、李国春、周国亮、潘忠荣、汪茂荣等五位先生。他们的名字中,三位有“国”字,两位有“荣”字。
  五位先生都满腹经纶,学富五车,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者。
  潘先生生于1940年代,正准备高考时,十年动乱开始,只得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。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,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。那时,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。在校期间,他获得过全校小说一等奖,并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了关于《红楼梦》的论文。毕业后,因家庭原因,身不由已,回桐城师范教书,并到县电大、夜大兼职教授,后调到市(县)志办工作。他主编的《桐城县志》获得全国一等奖。先生虽年近八旬,仍笔耕不辍,因为不擅长电脑,习惯手写,水笔芯写了一把又一把。
  张泽国先生乃大清宰相张英十一世裔孙。或许是因为强大的传统文化基因,他自幼爱读书,好国学。他治学极为严谨,读书做记号,从来不随手划,而是一手直尺一手红笔,划得一丝不苟。他青年时期,常常早晨四五点钟,到三里街的西门山上晨读,大声诵读经史和桐城派散文。也是因为家庭成分,他没上大学,做工之余上电大。他国学修养深厚,善诗词、精书法,特别是楷书名闻遐迩。后因为工作原因,他对文博、考古、古建等都有很深的造诣,并有较为杰出的建树。
  李国春先生对古文及古诗词有“童子功”。他从记事时起,随继父吟诵诗词、古文,从此,对语言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性。因没上大学,志愿从军。从部队回来后,半工半读。无论是从军、下车间、当厂长、做局长,无问寒暑,手不释卷。对古体诗、古文辞、新诗、散文、小说、公文,样样擅长,且是快手。
  吾师懋躬(汪茂荣先生字)当年以天城中学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。他嗜书如命,博闻强识,过目不忘。大学四年,课外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,每年读约两百本课外书。几十年来,皓首穷经,孜孜以求。在我眼里,他似乎经、史、子、集无所不精,儒、释、道、西(西方哲学)都有涉猎,并阅读大量的古代文人笔记。汪先生腹内就像一座移动的图书馆。他特别擅长诗词、古文、书法、国画及各种评论,曾多次被聘为王维诗歌节、海岳杯诗词大赛等顶级赛事的终审评委。
  周国亮先生一生只干一件事——书法,真、草、隶、篆、金石等都颇有造诣,尤其是隶书和篆刻更是相当精湛。他常常将前述四位先生的诗文再用书法表现出来,书、文相得益彰。
  五位先生,亦师亦友。潘先生最长,比张先生长4岁,比李先生长10岁,比汪先生长15岁,比周先生长16岁,比我长24岁。潘先生当年被聘为桐城电大教授时,张泽国、李国春曾师从潘先生。我们一起吃饭时,不论谁请客,大家都让德高望重的潘先生坐主席。私下,他们三人经常互相玩笑,甚至相互“挤兑”,俨然已成为无话不说的老友。在安徽师范大学时,汪先生仅比潘先生低两届,学历史专业。他们谦虚好学,相互切磋,多年来已成为日常。我最为敬佩李国春先生,他对比他还小五岁的汪茂荣先生执弟子礼,对汪先生言必称师,无论何种场合,总是让汪先生坐在自己上首,并恭敬有加。韩愈所谓“吾师道也,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”,在国春先生身上得到真正体现。国春先生的许多高中同学又是我的小学、中学老师,我又是汪先生的亲炙弟子。因此,我常常“目无尊长”地跟国春先生开玩笑:“从汪先生来说,我还是你的师兄呢。”张泽国先生不仅尊潘老为先生,对汪先生也敬佩有加。彼此间如琢如磨,正所谓“乐只君子,万福攸同”。
  五位先生皆是文人性格。潘先生中等身材,仙风道骨,鹤发童颜。说话诙谐风趣,性格豁达、洒脱、智慧、圆融。他常说:“我到哪里都是三张嘴下槽——烟、酒、食。”除烟酒外,他还爱好麻将。因为思维敏捷,即使与小年轻们一起搓麻,他常常也能收获一二。四年前的某天,我说我藏有70度的原浆酒,十年后拿出来让大家分享。他立即约曰:“十年后,我俩各自拿出好酒,请上几位老友,痛饮三日。若天不假年,权借清酌。”说完,哈哈大笑。达观如此,足见其心与天地精神往来。
  “不行不行,你必须与我们大喝三天再走,否则休想。”我也没大没小。
  他性格真的是好,和谁都能“嗨”得起来,确有子瞻之风——上可陪玉皇大帝,下可陪卑田院乞儿。
  泽国先生形体较为瘦弱,但十分健谈。每见他说话时,精气神尤为饱满。国春先生评价泽国先生说“唯‘真、直’二字尽可以概括其为人禀性与风仪”,最恰当不过了。他骨子里受宰相家风熏陶,做事治学都极为严谨,并有文人风骨,果敢正直。他从事文博事业数十年间,说真话,做实事,敢谏言。他从专业的角度出发,不畏权贵,常与相关领导据理力争,毫不退让。
  国春先生,身材偏高,国字型脸。可能因为当过兵的缘故,走路挺拔,现在还能看到他年轻时帅气英武的影子。他性格尽显“正、真”之秉性,有“守正、率真”之特色。或许是因为人生经历过于丰富,他总能站在全局的角度思考问题,不偏不倚。他是性情中人,每看到不好的现象,总有“路见不平一声吼”的直面批评,从不隐藏观点。有一次,我们坐在一起聊天,说到他去医院送杂志给吴鸣震老先生,看到病床空着,打电话询问,接电话是吴老先生的儿子,说他爸爸几天前去世了。说到此,他数度哽咽,泪流满面。最让我惊奇的是,天下文友走到桐城找到国春先生,都有饭吃,有酒喝。他还常常喊上我们,凑够满满一桌。人情往来,从不让别人吃亏。
  懋躬先生身材颀长,偏瘦,性情散淡,谈吐儒雅,俨然谦谦君子风范。我喜欢从先生游。我开车,载上国春、懋躬、国亮等几位先生,游邹鲁,拜三孔,登泰山,下江南,一路上听他讲古代文人掌故,滔滔不绝,似乎又回到他的课堂之上。先秦到民国的文人轶事,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。他喝酒时,别人请客,他喝六分;他自己请客,常常喝十二分,带头喝,直至大家实在喝不动了才善罢甘休。我们每次去他家,他肯定拿出家里最好的酒招待我们,师母甘老师也总是做几道最拿手的菜——土鸡汤、红烧肉等。砂锅盖还未揭开,满屋子已经飘荡着鸡汤的香味了。
  国亮先生,膀大腰圆,髭须浓密,冬天喜欢穿风衣、戴礼帽,有上海滩许文祥之风。他厚重少言,喝起酒来俨然有魏晋风度。他从不在乎别人喝与不喝,自己不喝三四壶是不会罢休的。每当他贪杯时,国春先生只要在场,肯定会及时制止。周先生不论酒意几分,但只要毛笔在手,酒立刻清醒大半,笔走龙蛇,一挥而就。
  五位先生的学问,在我面前,都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高山。他们的做人、处事、治学,和风细雨、潜移默化地影响我,他们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;遇到不顺心的事,他们常常从“道”上剖析给我听,让我拨云见日。
  荀子曰:“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。”又有人说,人生一大幸事,就是偕智者同行,同高人为伍,与贤者交友。我有幸进入他们的圈子,常常为他们斟酒把盏,听他们谈诗论文,如坐春风,受益匪浅。
  当今生活浮躁,圈子多而清流不常见。文艺界有君子如斯,乔木茂森,高峰入云,桐城之幸。当此之际,生正逢时,在他们的身边,我愿永远做一个书僮,为他们牵马坠蹬,游走四方,或展纸、磨墨、斟茶,只为他们心情舒畅。
  从先生们游,如坐春风里。音十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