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05版:副刊

担藕

  观音庄后头有一口野塘,塘泥里埋着好些莲藕。庄外四面临水,庄内河渠环绕,深秋风起,藕节开始肥壮。
  阿秀是组织者,是这一群卖藕的女人里年纪最大的,可也不过二十八岁。她生得秀气,但能挑百十来斤的担儿。六个女人全听她的。她们都是庄里的新媳妇,嫁过来没几年,有的还没生娃。
  凌晨三点,月亮大得像银碗。女人们先后挤上一艘小船,艄公晓得她们要去卖藕,船桨就划得快,哗哗。下船,就到邻村的地界。她们说说笑笑,议论公婆,谈论自家的男人,讨论当下时事新闻。一抬头,星星满布,兴致就更好。
  一个女人歇下箩筐,秀姐,唱一段《红灯记》呗。阿秀在公社的宣传队干过,那会儿她脑后扎一根长辫子,拴上红绳,活脱脱一个李铁梅。她将手儿一抬,当即唱开。“奶奶您听我说,我家的表叔数不清……爹爹和奶奶,齐声唤亲人,这里的奥妙,我也能猜出几分。他们和爹爹都一样,都有一颗红亮的心。”
  女人们齐声鼓掌,拿着自带的水壶咕咚咕咚地喝水。她们挑宽平大道走,连续走三个钟头,就能到黄庄。黄庄有人收藕,用浅浅的乌篷船装载,运往各大集市。
  有几个女人已经在想,卖了藕,都买些啥哩?几匹布料要有的。给你男人买?嘁,就不能自己美么,我还要买一本书哩!新鲜,啥书?《新华字典》,可信?买书好哇,阿秀说也想买。
  凌晨四点,路上刮了一点风,落小雨喽。阿秀有点懊恼,从筐里翻出几块塑料布,让她们遮住头,往树下避避。“姐妹们别泄气。就算大雨也得走,没有往回赶的理呀。”她又哼起《拔根芦柴花》,鼓动大家跟着和,振奋精神。“小小的郎儿来哎,月下芙蓉牡丹花儿开。金黄麦那个割下,秧呀来的栽了,拔根的芦柴花花,洗好那个衣服桑呀来采。洗衣那个哪怕黄昏那个后呀,采桑那个哪怕露水湿青苔……”
  神奇,雨点儿一会儿就停了,月亮还是当空照。女人们继续赶路,身上都出了汗,步子有点慢。突然,阿秀感到脚下滑溜溜的,低头细瞅,是一条僵硬的小蛇。眼下气温7-8度,有的蛇已经提前进入冬眠。阿秀没吱声儿。有几个女人踩着了,浑然不觉,也就轻松地越过去。
  阿秀这才放下担子,将蛇捏住,在她们眼前晃了晃。
  妈呀,女人们拍着心口。阿秀把蛇藏进隐蔽的树洞里,这定是哪个调皮的人干的。气氛活跃起来,说说笑笑间,黄庄更近了。天白亮一些,月色也稀了。
  哎哟。一个小媳妇摔了一跤,担子翻落地上。阿秀早有准备,掏出口袋里的红花油,在她脚踝处涂抹几下。
  我都说不来的,真走不了这么远的路。小媳妇抱怨。
  妇女能顶半边天!阿秀帮她收拾箩筐。我就是凑份热闹,现在可真吃不消了。这小媳妇婚前是个渔家女,不擅挑担,刚才一直落在后头。
  你忍一忍,还剩两里多路。这样,姐妹们分掉点她筐子里的藕节,让她担儿轻一点。
  其他几个女人就过来分藕,围着这小媳妇,给她打气。阿秀见路边树上长着一些野枣,猛摘几只,专给这小媳妇吃,还往她口袋里塞。
  觉得苦,就吃枣,枣是甜的。熬一会。小媳妇被姐妹们一劝说,有些臊,甜滋滋的枣儿吃进嘴里,身上好像真添了不少气力。她把分出去的大藕放回自己的箩筐,重新把担儿挑上,说,那我就再试试!她抿着嘴,不再发牢骚,紧紧跟在阿秀身后。
  卖藕,是阿秀这个妇女主任接的活,把队伍带好,一直到姐妹们手里拿了钱,才算稳当。
  过了桥,再走小半里路,桥那边就是黄庄,我娘家!阿秀指向桥头,大声说。
  秀姐,你娘家就是这里呀。是哩。这地方也不比观音庄好,主要占个交通方便。
  秀姐,那你为啥要嫁?我和我男人是自由恋爱,答应了,就不好悔改呀。
  你呢,你为啥又要嫁?还有你?你?胜利在望,女人们兴奋起来,互相起哄。
  这个时间点,卖草绳子的,卖咸甜烧饼的,卖豆汁的,卖小猪仔的,挤挤挨挨,都停在一个很大的集市口。
  阿秀遥手一挥,嗨,你们看哪!这又是哪里运来的萝卜,好粗好大,快赶上咱们筐里的藕节,得赶紧去比较比较!姐妹们不服气。
  卖完藕,就来我娘家做客。阿秀说。不知哪家铺子今儿开业,砰砰,爆竹朝天响,惊得一簇簇鸟雀扑棱棱地飞过。
  这观音庄哇,要建一个学校,紧挨着的野塘,村里想再改造改造。男人们忙着烧窑、夯土、筑地基。阿秀便鼓动庄里的小姐妹们,吃点苦,把里头的莲藕挖出来卖掉,也是一笔小收入呢。
  太阳汪汪地上来了。闻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