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05版:副刊

荷韵十里

  怀宁县举办荷花文化节,因为在高河,就去了。从高河新大桥南桥头向西拐,一条乡村道路通向粉铺、谢山、查湾村。昔日,道路两侧是大片的稻田,春天绿油油的,秋天金色无边,那是原生态的农耕文明景观。水田里的青蛙和蛇,田野上的斑鸠和布谷鸟,漫天的昆虫和蜻蜓,上演着“万类霜天竞自由”的情景剧。耕牛在悠然地行走,少年也在悠然地行走。少年背着书包,无忧无虑地哼着曲子。那时我十二岁,穿越田野,历经四季,去山岗上的谢山初中学校上学。
  山脚一条溪流,枯水季节水落石出,河床就是道路。汛期,洪水肆虐,湍流冲击,少年卷起裤脚,摸着石头过河。河水湿透了衣服,可是少年依然无忧无虑。后来才知道,那时查湾村的查海生因为个头小,上学需要大人背着过河。
  记忆中的一片绿野,如今变成了十里荷花。四千亩莲叶,堪称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;这一日艳阳高照,果然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。十里廊道,两侧的池塘里涌动着荷叶、荷花和荷韵。荷叶亭亭玉立、此起彼伏,她从泥土中来,撑起阔大的手掌,捧起清纯的荷花。一枝杆子从清水里伸出,一枝粉红色的花朵,起初苞蕾如同野桃,不久十余片花瓣绽开,里面展露出金黄色的莲蓬,莲子躺在母亲怀里,半睡半醒。半年多的时间里,花朵静静地绽放,莲子静静地成长。莲花与莲子相伴而生,而其他植物花落之后始有果实。这一现象,佛家称之为“因果同生”。对于莲花之美,佛家以“唵嘛呢叭咪吽”谓之六字真言,意思是“保持身心像莲花那样美好”。
  我读莲花,觉其生存境地有三重境界。在污泥之中,莲藕不嫌弃污浊,安身立命,从污泥中吸纳泥土的营养,是为第一重境界;在清水之中,莲叶出淤泥而不染,却又不耽于鱼戏莲叶间之乐,向上,向上成长,这是第二重境界;莲叶脱离污泥和水,向天空,见天日,在阳光下打开叶面和花朵之美,散发芬芳和莲蓬之实,这才是第三重境界。
  人们看中这第三重境界,盯住了莲蓬的果实。莲花一年有6至8个月的花期,每亩田能生产800斤莲子,销售全国,有4000元营业收入,净利润2000元。稻田流转,农民每亩有400多元收入,在荷花塘中务工就业,又有劳务收入,今年几个月,这里农民劳务收入已有70余万元。在田边地头,莲子和荷叶加工成药材、饮料和酒,销往城市。“故人具鸡黍,邀我至田家”,餐饮和民宿接待,让农房变客房。经济学上的一二三产融合,在荷花香里形成生动的实践。
  莲叶何田田。木栈道架设在莲叶之间,我们从莲花和莲叶间流连忘返。摄影者在捕捉美的瞬间;观光者在“察颜观色”,体验人间的美妙;墨客逗留于清吟亭,诗词歌赋沛然于胸;骑行爱好者,从荷叶间滑出优美的游线。更有旗袍仙女,婀娜多姿地走来。长盛不衰的怀宁民间班社,水袖长舞,清丽的歌喉为谁唱响?荷花节上,商贾云集,现场签约7000余万元投资项目。我看见乡亲们身着洋气的服装,喜洋洋地从荷叶间走过。这是新时代的新农民,他们知道鼠标轻点,直播带货。他们风情万种,洋溢着乡土的自豪、高河的幸福。此时此地,诗意与生意交汇,虚幻与现实交融,浪漫主义、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交织。
  高河的幸福,诗意地栖居。这种幸福感荡漾着,荡漾到荷塘边海子的故居。海子86岁的母亲坐在门边,手捧经书,洋溢着高河的幸福。不怎么识字的她,会背诵儿子的诗歌,努力理解诗意。“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”“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,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海子的笔下,农耕时代的高河是这样的:“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,遮住了窗户/他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,吃和胃/一半用于农业,他们自己的繁殖/大风从东刮到西,从北刮到南,无视黑夜和黎明/你所说的曙色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今日,荷花开到海子的故居边。海子不知道,用不着面朝大海,只要面朝高河,就能春暖花开。海子怀抱诗歌理想,眷念家乡高河,“从明天起,和每一个亲人通信,告诉他们我的幸福”。
  荷花已开到海子的窗下。幸福的荷花是否知晓,海子的幸福是什么?
  老母亲坐在门口。故居对面,已经建成海子文化园。建有入口广场、海子文化园游客中心、海子文化广场、海子纪念馆、海子雕塑、海子乡村大舞台、乡村广场、海子太阳墓、铜花广场、挚友诗墙、创作浮雕墙、生态停车场等旅游设施。县里致力打造“海子故村——诗人与诗篇”“海子墓园——永存与追念”“查湾门襟——走出与归来”“海子原乡——时光与生活”四大主题板块,利用“海子人间周游线——十个海子”构成黄金旅游线。这是对“十个海子全部复活”的诗意呈现。
  那个需要大人背着过河的查海生,15岁考上北大,19岁到中国政法大学任教,后成为著名的诗人海子。他创作的诗歌《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》已收入中学语文教材。海子文化园,已成为文化旅游景点。一个平凡而平静的乡村,吸引着八方游客,有的似懂非懂地读几句诗,有的有心无心地问一问逝者的故事。真正的慕诗者,在清明节时聚会于海子墓地,用心诵唱“春天,十个海子全部复活”。
  文化广场浮雕墙上,镌刻着海子的代表作。现代诗从被冠以朦胧诗开始,一直以来,就遗世独立,曲高和寡。没有文化的老母亲能懂得现代诗是什么?她一定懂得“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”,可是她的爱子只有昨天,没有明天。佝偻的老母亲手持诗卷,坐在老屋门槛内,老屋坐在蔓蔓的荷花塘边,荷花坐在苍茫的高河大地上。荷花边的荷花节,荷花边的人声鼎沸,在老母亲的眼里耳里,都如淡淡的风,吹过来,又吹过去了。
  荷花弥散着淡淡的香味,像乡村旧事,十里,百里吹过来;荷花氤氲着淡淡的韵味,像新鲜的诗歌,十年,百年地吹过。王子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