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11版:月光城·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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湘绣

  先是坐在天子山的石阶边和几个土家族小伙子闲谈,他们给我讲一种小飞鼠,在天子山常见,能在树林间飞来飞去。他们还讲山歌,说《马桑树》连三岁的孩子都会唱,他们不好意思地推我敬到他们眼前的烟,推来推去又接下,急忙寻火点燃。这几个小伙子是山上一家旅馆的服务员,干的工作好像是拉客人,他们问我,你们这帮人的导游在哪里?看来他们要寻找一些生意。
  我们交谈的地方在路边,在一个很随意搭起来的木条上。许是坐的人多了,那木条已经油亮亮的。我只顾着和他们交谈,并没看其他的地方。等谈话停下来,我才发现我的对面是一个店铺,一个漂亮的女孩正注视着我。
  见我看到她,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随后又抬起头,说:“你这个人真和平。”
  她说第一句,我没听明白,笑着问她:“你说什么?”
  这回我听明白了,她说的意思是我这个人很平易,很和蔼,没有架子。
  可为什么用和平这个词呢?真是好玩极了。
  我在她的摊位上买了一包烟,然后,循着一条石板路到我们订下的宾馆去。
  站在天子山顶,看西海云雾,耸立的石峰,远处的一抹青绿,偶尔听到一二吆喝之声,感觉非常愉快。夕阳在西海的那边落了,晚霞映透了半个天。过路的男子嘴里哼着山歌,并友好地冲你笑笑,也有轿夫收拾家什下山,身影飞快,转眼就消失在歌楼的那边。
  我很想喝点酒。但因会议的羁绊,直到晚上九时半才得以自由活动。
  匆匆穿上外衣,沿着山顶的路向有光亮的地方去。却是白天和土家族小伙子闲谈的地方。别的铺子早已关了门,更有一些店主挤在一处看一台黑白电视,是一个老掉牙的裹脚剧,难得大家看得津津有味。
  我又见到那个女孩。她坐在铺子的灯下,手里打着毛活,看到我过去,忙站起来,双手搓着不知放什么地方好。
  “要点什么啦?”她问。“啤酒。”我说。“要几多?”“四瓶。”
  她显然惊讶了,小心地问:“四元钱一瓶的。”
  我说:“可以。”她去架上取来。面对黑黑的群山,我很想和她说点什么,可不知道怎么的,我有点不好意思。尴尬半天还是开了口,问她叫什么名。
  “罗英。”
  问她多大?她说:“二十四岁。”说完,她转到铺子的后边,继而传来一阵“叮当”的响声,很轻微,等她回来时,我的面前多了一碗腊肉。
  “吃吧!”她低下头。
  我尝了一口,味道真美。“你这个人真和平!”我说。
  她抬头看看我,我也看看她,开心地笑了。气氛一下轻松下来。我告诉她我是一个作家,来这里开会,我特别喜欢喝酒,喜欢和人聊天,也喜欢听山歌。我问她:“你们土家的女孩谈恋爱还对山歌吗?”
  她摇摇头,说:“过去对,现在少了。”说完叹口气,眉间多了一点烦扰。
  我想起《马桑树》那支歌,自己学了半瓶醋,还差半瓶没注满,何不请教一下。罗英还真欣然。她让我把我学的给她唱一下,我觉得难以启口,她一个劲儿地鼓励我,我才小声唱了一句。
  她说:“不对,是这样——马桑树上搭灯台,写封书信与姐带,郎去当兵姐在家,我三五两年回不来,你自己的好花别处栽。”她小声教一句,我学一句,四瓶啤酒喝掉,这支歌的调子和第一段词就全学会了。我还想学第二段,她却不教了,说天太晚了,会影响别人。
  再说别人看到她这样高兴,会以为她的日子很好过,会生气的。
  这种理由倒挺奇特。我们说话的当口,有一个半大孩子走过来,凑近我,问我按不按摩,一小时一百块钱,他还打一种很花哨的手势,笑容里充满暧昧。我没应声。罗英却挥手赶他,用土家话“哇啦哇啦”地说着什么。
  半大小子跳着走了。罗英还拾石头打他。从他们的表情里我大致明白了他们对话的意思,半大小子也许在说:“你轰我,难道你要把他留下?”
  罗英说:“你放屁!”罗英拾石头打他,他就逃掉了。我沿着他的脚步声也向宾馆去,心里却多少有一点动荡。我回头看罗英,她还站在灯影里,她举起手中的线团,冲我摆了摆。
  天黑了。第二天,我将随团下山,走过罗英的铺子时,我把两盒“太太口服液”送给她,她有些不知所措,又有些欢喜,双手接到盒子,一个劲儿地问我:“你要什么呢?我送你什么呢?”
  我想想,说:“送我一支歌吧。”她脸上的灿烂比秋日的阳光还美。我下山了,走出好远,身后传来罗英的歌:“马桑树上搭灯台,写封书信与郎带,你一年不来我一年等,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,你钥匙不到我锁不开!”
  是《马桑树》第二段。她唱得那么开朗,那么好听!于德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