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03版:副刊

岛上记


  每年秋天,我都会去岛上住几天。从竹岔岛、斋堂岛、灵山岛、大公岛,到长山岛、砣矶岛、大钦岛,几乎每个岛都有我相熟的渔家,要么是笔下人物,要么给他们拍过照画过速写。秋天上岛,花生刚刚收过,老渔婆会在灶上用大铁锅炒制,我和老渔夫坐在院子里聊天,焦香气很快围拢上来。青梅酒是特意为我留的,老渔夫只喝高粱烧。老渔婆做了四道热菜,虾酱大葱炒鸡蛋、比管炖豆腐、肉末蕨菜、咸鱼饼子。我自然要留下住宿费和饭食费的,一开始渔家执意不收,后来被我说服了。
  在岛上,时间的流淌变成了另一种方式。一根不知挑了什么的挑担,也不知正挑在谁的身上,闻声而近,吱吱呀呀叫着,伴着沙沙嗦嗦的脚步声。我伫立在某堵断墙旁,正微距逆光拍渔网,听见这样一段生活交响,蓦地,就有什么东西在胸腔轰鸣而起了。不管是谁在挑着什么走,不管是挑着水,挑着菜,挑着鱼,挑着粪,我都听出了天籁,听见了人间独有的节律。
  傍晚,岛上染金,我沐在夕阳下的港湾堤坝上,把自己活成一个金色的影子。等到天黑尽,就去岛上的小酒馆吃一顿“鱼羊鲜”,有时候是砂锅炖,有时候是火锅涮。羊是爬山长大的,几乎没有脂肪,肉色鲜红。海货则根据潮水随意搭配。潮水来了,好鱼挡不住,黑头,大黄花,鸦片,海鲈,都是炖汤的王牌军。鱼鲜肉香融合在一处,去膻去腥,鲜上加鲜,一口灌顶,无须多言。
  吃完了,我就偷听隔壁那桌的渔把式吹嘘海上奇闻。渔把式们脸膛黑红,一笑便露出一排大白牙。那种时候,我觉得他们吹破了天也应该被原谅——“我家弟兄三个,从小都是在船舷、船帮和船舱之间长大的,不用教习,也可以腾挪于桅杆缆绳之间。”“五六岁上,跟我爹下海,海上只有我们一条船了,却起了十二级大风,我只能趴在船舱底下,随着船上下左右摇晃,我爹,竟然还能把船驾回家……”
  忘记在哪个岛了,曾经碰到一个独饮的疯渔夫,我被他的疯话蛊惑了,从此梦中总是出现小岛。怎么说呢,疯渔夫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疯子,衣衫齐整,留着山羊胡,酒壶不离身——我打眼就认出那是老物件,锡制的,一拃来高,壶口张开成漏斗型,壶身上的纹饰繁复。疯渔夫喝了几口酒,眼神游离,望着不知名的方向,一开口便是气盛轻狂:“我爷爷是把好手,他可以驾着船在海上漂七天七夜,有一次,大风把他送到了很远的地方,他看到了真正的鲸,兴奋不已,甚至想融入那群精灵,他觉得自己能听懂它们的语言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岛屿,那是只属于鲸的岛屿。”“后来呢?”我忽然着迷了。“后来,他的船被狂风和海浪弄坏了,岛上空无一物不能过活,伴随他余生的只有鲸的叫声,只有浪的拍打,只有风的嚎叫,在饥饿与无边的孤寂中,他死掉了。”
  我很想找到那座岛,四处打探消息,翻阅典籍,仍然无法锁定。但我依然相信有一座小岛,鲸们把50赫兹的声音都存放在那里,那是它们的欢喜和忧愁。阿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