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03版:副刊

出远门

  爹有没有出过远门?娘回想起来,在爹的一生当中,还真有过一回。记得那年爹出门时,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,里面塞有爹出门要睡的棉被和换洗衣物。爹到过黑龙江,从皖南的一个山沟里坐拖拉机出发,然后搭汽车,坐火车,一路北上。
  那是一个特殊年代,市场经济的气味被风略略地吹进了山沟,一股打工潮开始袭击着山里每一个淳朴的青年人。听说外出打工能挣更多钱,娘有过让爹出门的想法。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,听说哈尔滨需要大批瓦工,同屋场的金艳伯做了二十多年瓦匠,手艺精通远近闻名,那回他被三十里外的一个包工头看上了,据说包工头要带金艳伯去打工。消息传开后,金艳伯就成了村里的红人。娘拎着两瓶梨罐头和一斤白砂糖送给金艳伯,想请金艳伯也能带上爹。
  爹心里很矛盾。在我的记忆中,他也想出门挣点钱,但自己没手艺,去了只能干粗活,爹不是不愿意干粗活,而是怕给金艳伯添麻烦,再说自己还不识字。哈尔滨到底有多远,爹也不清楚,他只听说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。
  爹的心结终于解开了。金艳伯来到我家,劝爹:“反正他们也要粗工,如果他们不要你,那我也不给他们干了!”这话说得没退路,爹感激地答应了。出门头天晚上,爹没有睡好,翻来覆去,我睡在他脚头,也许爹怕影响我,有时腿伸了一下,又缩回去不动了。我没问爹,想问,又不知问些啥,最后,爹在那头,我在这头,那一夜我们都没睡好。
  第二天,娘是起得最早的人,她把爹要用的衣被全部装好,然后开始烧锅,炒了两海碗鸡蛋饭,还做了一个青菜汤让爹吃。爹吃了一半就放下了,然后背起背包,和金艳伯一道坐学元叔的拖拉机走了。在上拖拉机时,我和娘还有金艳伯的妻子桃婶为他们送行。我记得桃婶有些哽咽,毕竟丈夫是第一次出远门,这是情理之中的事。爹也是头回出远门,但娘没哽咽。尽管她与爹平时关系不好,但在爹远去的那一刻,娘的眼眶也湿润了。我倒是泣不成声,我舍不得爹,他老实忠厚,像头牛。
  村里的男人能主动找活干发家致富,爹却像一个石磨,推一下就动一下,这是娘与爹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娘似乎是输在了命运上,她从小就做了童养媳,更改不了。娘好几次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,村里人劝她:“好在你的儿子这么灵活可爱……”一提到这,娘的心就软了。
  我爱娘更爱爹。爹出门的最初几日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,我想爹了,想得很揪心,虽然他在上车时没有与我说点什么。记得他一到哈尔滨,就托人给家里写了一封信,信尽管是写给小爷收的,但是小爷没拆就递给了我,那时我正在念初中。信中写道:“叔:我出远门了,家中的事还麻烦你照应一下,有些重活还得劳累堂弟们了,叫冲香(娘的名字)在家把娃们带好,让他们吃饱穿暖,我在这里很好,不用担心……”读到此处,我的泪水早已模糊一片,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这是我不识字的爹叫人代写的信!我不知道爹当时的心情怎样,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过了。近三十年过去了,现在想来,难免还会落泪。
  爹回时已是冬季,爹说那边太冷,在外面干活人受不了。在回来之前,他们逛了一次大商场,爹说那是他一生见过的最大商场,听说里面的东西全都是真货。爹惜钱,咬咬牙还是给我买了一双100多元的保暖皮鞋,其他的就连一粒糖果都没买。爹把剩余的600多元钱放在内裤的口袋里,然后又用针线缝好。
  爹回来了!娘也有些高兴,爹把600多元钱一分不少交给娘,娘看爹喜好白酒,第二天便亲自上街为爹买回一壶散装的白酒。
  爹去世时,娘哭得很伤心,在祭文里写到爹的生平事迹时,娘说:“泽丰,你爹为了你还出过一趟远门呢,这事一定要写进去。”我含泪点点头。原来,娘也深爱着爹。石泽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