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03版:副刊

那树 那村 那娃


  杨冲的村头,本有棵老枫树,参天入云,遮月蔽日。
  早饭后,队长拿着卷筒喇叭,在树下给村民分工;劳作间隙,村民们在树下喝茶歇火,开着玩笑,苦中寻乐。骤雨来袭,男女老少更是从田里一跃而起,嘻嘻哈哈飞奔至树下避雨。白天,孩子们在树下下跳棋,刷木鼠,丢沙包,翻跟斗;有月亮的夜晚,便在斑驳的树影下捉迷藏,过家家,疯得听不见母亲催归的呼唤!大双,小双,团头,五一,毛狗,红伢,黑伢……都是古枫树下杨冲娃!
  有一天,天还没亮呢!树上的八哥便叽叽喳喳,吵闹不休。早饭后,年轻的队长照常吹响了哨子,在树下布置分工一天的工作, 阳光透过古枫树的枝枝叶叶,斑驳陆离地泻在村民的脸上。“嗖!嗖!”冷不防从树上飞下一条弧状黑影,砸穿了几个村民的草帽!吓得众人四散而逃。慌乱中,有人瞥见树底的空地上,已僵躺着一条青灰色大蟒蛇,腰身鼓鼓壮壮,嘴里还衔着粉嫩嫩的小八哥。
  说时迟,那时快,胆大的六子哥,机灵的胡狗叔连忙挥起手中的锄头,你起我落,砸向了蟒蛇,缓过神来的村民们也齐力上阵,掷土块,砸石头,不一会,蟒蛇便伤痕累累,血肉横飞。死蛇装了满满一畚箕,队长叫来天堂哥和二矮叔,抬着埋入河边。我们一群蹦蹦跳跳的孩子,怯怯地,远远地跟在后面,算是给倒霉的蟒蛇送葬了。
  原来祥和的大枫树下也有着这般凶险的时刻。
  私下里,娃娃们开始讨论,大蟒蛇是如何上得了高大的枫树?它必定在树旁窥探了多日,且必定有了不起的攀树神功,枫树旁边,说不定还生存着蟒蛇们的家族。于是,大枫树四周便陡然间升起了一股神秘的煞气。
  此后足足有半年时光,娃娃们再也不敢在枫树底下疯玩了。
  热天的中午,南风悠起,只有队里的大黄牛卧在树下,微闭着眼睛,有意无意地甩着尾巴,回嚼着牛草,悠哉悠哉,独享着斑驳的树阴。
  那年秋天,村子里闹起了蚁灾,白蚁咬坏了柜床,吃坏了门框。谋事者从大山里请来挖蚁先生,先生身着老布黑衣,头戴着大草帽,怀揣着黑布包,环村走走停停,四处捣挖,终是寻不见蚁巢,便疑心蚁巢藏于村头的古枫树里。于是叫人在几人合抱粗的枫树蔸上举镐挥斧,凿挖了两尺见方的方洞,结果,蚁巢终未找到,却伤害了无辜的古枫树!
  冬日里,北风骤起,树蔸已受伤的古枫树狂啸不已,偌大的梢冠于空中晃摆不休,人们开始惴惴不安起来,担心受伤的大枫树经不起大风,会突然坍倒,压坏房屋,伤及村民。只是古枫树太高太大,树冠盖了半个村头,一日半宿,无法砍伐。庄上老人们说,古枫树寿龄高长,定有神佑,决不可以随便伐倒。
  自此,起风之日,庄上女人们总是提心吊胆,魂不守舍;男人们却又束手无策,一筹莫展。
  年终,终有村民聚于树下,环顾四周,开始比画着如何放倒枫树,商议来,商议去,古枫树平安地度过了春天,又平安地度过了夏天,直至深秋,褚红色的枫叶依旧彩霞般笼罩着村头。
  这日,太阳还没起山,便有村民于树下净手焚香,俯身叩首。吃过早饭,老队长找来几个木匠,于古枫树上架梯缚绳,先断枝丫,后锯主干,折腾了多日,终是在秋末放倒了大枫树!刹时,古枫树的枝丫躯干伤感地躺满了整个村庄。
  那些天的晨昏,我们痴痴地望着空寂寂的村头,想着不知去了何方的鸟儿们,怅然若失。
  而今,已少有人知道村头曾有棵古枫树。古枫树下追逐嬉戏的杨冲娃们,也大多离开了村庄,他们走南闯北,四海为家。曾在树下开会歇息的大人们,也渐渐老了,隔三差五地悄然辞世了。没了古枫树的村庄,少了活蹦乱跳的杨冲娃,又少了劳作一生的老人,平日里空荡荡,静悄悄的。
  好在村上有个传统,村上哪家有白事,散居他处的本庄人,都得回村祭奠。于是,白事酒场就成了老乡邻们在村庄里难得的聚会。彼时,村里车来人往,热闹非凡,竟成了一年中村上最有活力的时刻。
  村头有棵树,树下一群娃。那树,那村,那娃,如同黑夜里的北斗星,将永恒地闪亮在我记忆的天幕上。王芳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