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A13版:月光城

帐顶上的秘密

  那时候,我们家不大,只有南北走向的三间房子。三间房子中最北的一间是卧室,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。大床是老式的花床,不仅大而且结实,两端还有护栏,四角还有立柱,所以形成一个床顶,上面覆盖有薄薄一层木板。
  到了虚龄九岁,我上学了。我的目光素来只注视地面及四周,从来没有想到蚊帐顶上还有一个空间。有一天,我发现妈妈把装麦芽糖的洋铁桶置放在床顶。这怎么能阻止得了我呢?我爬上床头的护栏,站在那里,把洋铁桶抱住,揭开它的盖子,拿出了里面的食物,一顿咬啮咀嚼,当然很觉满足。过了一两天,忍不住如法炮制,又打了一次小小的牙祭。
  也许就在第三、第四次去偷拿食物的时候,我忽然发现床帐顶上不远处还有一堆杂物,上面已蒙了一层灰尘。因为距离较远,我找来一根竹棍,用它去触碰,去拨拉,终于把几件杂物拨拉到了眼前。拿起来一看,原来是几张旧报纸,一本书和一些账本、发票。咦,帐顶上竟然还有这些东西,我大大地惊奇起来。我一直就对书本感兴趣,但在家里几乎找不见一本书,虽然我父亲还是一名教师。欣喜地拿起那本书,原来是本薄薄的诗词集,封面上题写着“毛主席诗词”字样。我一生的阅读就是从这本书开始。
  几天后,我再一次爬到护栏上,用棍子去拨拉那旧纸堆,搅起了细细的灰尘。我又拨出了一本书,是一本《毛主席语录》,红塑料封面。继续拨,又拨出一本《毛泽东选集》。这都是我看不太懂的,所以我心里又有一丝失落,如果有一本故事书多好啊!可是没有,家里仅有的几本文学书籍,几年前就被父亲焚毁了,他怕招惹祸事。
  我仍不甘心,过了几天,再次站到护栏上去够那堆书报杂物,这一次收获颇大,我拽出了几本语文课本,似乎与我学的不一样,好像分成《文学》与《写作》两种,课文里面还有一篇讲的是童年的鲁迅。我不能确定是否正是这一次,这个伟大的文学家为我所知,但我确实是被他童年的经历(与少年闰土的交往)所吸引。这些发现,对于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,我尝试着爬到了床顶,它居然没有往下塌陷。我猫在上面,把那堆书物彻底翻开,原来也只剩下几本书了,一本是《毛主席著作成语故事》,我觉得很有意思,甚至认为是个宝贝,因为让我知道了许多成语典故,有的还匪夷所思,什么“叶公好龙”“杞人忧天”之类的;另外一本是《欧阳海之歌》,还有一本不知是不是《方志敏的故事》,我已记不确切。前者是本很厚的小说,我暂时还难以啃得动,所以兴趣并不大,因怕父亲责骂,我只把《毛主席著作成语故事》拿下来,其余的仍放在那里。而同时,我还翻出了一大堆发票,我平生都似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发票,都是父亲在从前任教的学校兼任采购员时开的,从这可见他倒是颇得同事的信任。这些发票我也拿下来一些,乱涂乱画后,随便丢弃了。
  不知怎么,我到床帐顶上“淘宝”的事情还是被父亲知道了,他虽然没有过于责备我,却也警告了我一下,说这些发票说不定还是有用的,比如要查账什么的,不能乱丢。但也只这样说说就算了,似乎也没有太当回事。我的一颗心落地了。但从此,帐顶上的秘密也不复存在。在帐顶上的这一收获,倒是真的引发了我对于书籍不可遏止的兴趣,它鼓励我开始从各个途径,一点一点地淘书,涓涓滴滴汇聚成池,历年所积聚的图书,也称得上是汗牛充栋。但我还是常常回望当初在家里蚊帐顶上发现几本书时的那般惊喜,甚至感到神奇,总觉得对文字的兴趣一直保持至今,仿佛是前生之缘。李 成